第三十七章：卑微的承诺

　　「好大啊！」李舟望着这些远洋巨轮，发出了感慨。
　　「你以前没见过吗？」二人依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，二人的表情都渐渐趋于平静。虽然内心深处都还有数之不尽的话想说，但就像这广袤的海湾一样，没有风就没有浪，没有话题的时候，谁都不好意思再开口。
　　邓明烟的心情尤为复杂，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，她只是跟着感觉在走，可恨的是，眼前的这个学长，似乎也不在乎对错的样子，谈天谈地，就是不谈二人之间的关系。沐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，徒留她和学长两个人茫然无措。
　　「我是陕西人，内陆的，又不像你们天天抬头就能看见大海。」
　　「我们在南京，江滩的时候，也看见过一些货轮呀。」
　　「那不一样，跟这些远洋货轮比起来，还是小了点。而且，这里的数量也很多。」
　　说的什么呀……这么好的风景，你居然真的只去欣赏风景。邓明烟哭笑不得：「那你多看一会儿。」
　　「我们去那边吧，那边视角更好。」李舟的兴致似乎更大了，拉著明烟的小手，一路朝人多的广场走去。
　　牵手的瞬间，明烟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。
　　是他的手太用力了……所以我只能跟着他走……
　　是的，都是他的错……
　　他们来到了一个人流较多的广场，这个角度，正对着胶州湾跨海大桥，这条屹立在世界尽头的大桥，仿佛是一道分割线，精巧地划开了波光粼粼的海面与碧蓝的天空。
　　好像又回到了在九丈崖看日落的时候。
　　风景很美，人也很美。
　　在穿过人流的时候，人流也在穿过这二人。
　　「啪嗒。」
　　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，没看清路，一边摆头，一边手舞足蹈，一头撞在了李舟的小腿上。
　　她大约三四岁，个头不高，身体瘦瘦的，脸却肥嘟嘟的。撞上之后，楞了一下，重心不稳，身体后仰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　　「呦，小心点，别摔着了。」李舟弯腰，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来。
　　小女孩似乎是被撞懵了，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，看着李舟的膝盖，然后像闯了祸一般逃离了案发现场，奔向了不远处的父母位置。
　　「你没事吧？」邓明烟注意到那个女孩的步伐有点快，说不定把他膝盖撞到了。
　　「嗯嗯，没事，就是……」李舟眼神看向膝盖，那里沾上了女孩的口水，」裤子脏了，可能要借用一下你家的洗衣机。」
　　「嗯。」
　　「还有……烘干机……」
　　邓明烟瞬间看穿了他的心思，噗嗤一笑：「你干脆在我家住下好了。」
　　「也不是不行。」李舟笑道。
　　邓明烟有点无奈，想到他最开始追自己的时候，彬彬有礼谦逊有加，恨不得比服务员还客气。而现在，又是死缠烂打，又是变着花样要求过夜，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人。
　　「是她教你的吗？」邓明烟幽幽地问道。
　　「不是。」
　　「我还没说是谁呢……」
　　李舟老脸一红，索性直接承认道：「沐语没有教我什么。我来找你，是我自己的想法，沐语，她只是给了我你的位置。」
　　「那你……就这样把她出卖了？」
　　「啊……这也算出卖吗？」李舟笑道，「我可什么都没说。」
　　「那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，你快如实招来。」邓明烟板起了脸，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他。
　　「没有了没有了，你知道的，可能比我都多。」李舟苦笑道，「我至今都不知道，沐语跟你说了什么。」
　　「你自己去问她吧。」邓明烟得意一笑，妩媚地转过头，望着天边的海水。
　　李舟可不敢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，他轻轻咳了一声，陪在邓明烟的身旁，小心翼翼地问道：「我们现在复合了，那……你还去德国吗？」
　　邓明烟顿时脸颊发热：「谁说我们复合了？我……我还没答应你呢。」
　　「你……你不愿意吗？」李舟原本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。
　　邓明烟迟疑了一会儿，这中间的停顿，让李舟感觉格外的漫长，长到快要窒息。
　　不会功亏一篑吧……他坚持了那么久，好不容易想通，才来到这里，如果明烟这时候真的不答应，那可就……又得想新办法了。
　　「那要……看你的态度。」她缓缓开口。
　　「你希望我有什么态度？」李舟认真地问道。
　　他以为邓明烟会说出诚恳、浪漫一类的词，毕竟，他第一次表白的时候，就特别正式，也许明烟希望复合的时候，也能正式一点。
　　谁知邓明烟只是微微一笑，然后冲他鼓起了小嘴：「你和沐语打赌输了，然后一直听她的命令，这一点，让我很吃醋。」
　　她的目光里有三分委屈和三分不服气的倔强：「所以，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。」
　　李舟紧绷的脸也放松了下来，笑了笑。
　　别说三件了，就是一百件他都愿意。
　　「哪三件？」
　　「第一，以后，你只能是我的男朋友，不是她的。」
　　「啊？」
　　「啊什么啊？你难道还想脚踏两只船，左拥右抱？」
　　「明烟，我」啊「的是，你居然会觉得，我是那种人。」
　　「你不是么？」
　　「当然不是，我已经打算和沐语一刀两断了。」李舟信誓旦旦地说道。
　　其实他根本没这个打算，不过，这不重要。所谓渣男，不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、好了伤疤忘了疼么？
　　「信你个鬼。」邓明烟对他做了个鬼脸，然后认真地说道，「你和沐语……
　　怎么样……我不管，但是，你只能是我的男朋友，我也只会是你的女朋友，以后……以后，如果你有更远的计划，那也必须考虑我。」
　　李舟听得心惊胆战，沐语究竟对她说了什么，可以让她说出「我不管」这三个字。同时又欣喜若狂，她不仅愿意和我在一起，甚至还考虑到了未来。
　　她都这样说了，那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。
　　「嗯，我答应你，还有呢？」
　　「第二件事，你问我去不去德国，我的回答是去，因为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，不会因为你就随意放弃，希望你能理解。而且，我不太能接受异地恋，尤其是和你的异地恋……所以，你要想好，如果我出去留学了，也许，我们还会再次分手。」
　　邓明烟说的极为认真，尤其是最后一句，仿佛真的下定了决心，会再次和李舟一刀两断一样。
　　不过这次李舟倒是没有被吓到，他收敛起玩笑的目光，也认真地说：「我支持你去。我也会努力一直陪在你身边，用我的方式。」
　　「怎么做？」
　　「和你一起学德语，然后，找一个德企上班，申请他们国家的工作签证。」
　　「会有吗？」
　　「那要看你去哪里留学，如果是慕尼黑，那我就去卡明迪，如果是柏林，那我就去西门子，这些都是德国的跨国软件公司。」
　　「你的准备很充分嘛……」邓明烟笑道，「说，在网上查了多久。」
　　李舟挠了挠头：「也就花了一趟火车的时间。」
　　邓明烟轻哼了声，难怪他会漫不经心地问自己是不是要去留学，原来早有准备，用来感动自己。
　　不过，虽然知道他在故意讨好自己，但她的心情还是愉悦了不少。这至少说明，他确实肯为自己变得可靠了。
　　可是……邓明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，一股无名的怒气不由得冒了起来。
　　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……
　　「最后一件事，」邓明烟微微歪头，语气中有几分调皮，「你先闭上眼睛，原地转几圈。」
　　「什么？」李舟以为自己没有听清。
　　邓明烟便牵起他的手，举过他的头顶，然后像跳舞一样，画了一个圈。
　　「你就这样转而啊转，直到我喊停的时候，就停下来。」
　　明烟这是想干啥？
　　李舟被她弄得莫名其妙，他不敢忤逆，老老实实地转了几个圈。
　　「停。」
　　李舟停了下来。
　　「给自己一耳光。」
　　「……」
　　李舟不情不愿地扇了自己一耳光。力度不大不小，但是鼓起了嘴，所以扇的声音极为响亮，应该能让她满意。
　　「嗯，现在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。」
　　明烟灿烂一笑，白皙地指尖在李舟挨巴掌的地方戳出了一个小酒窝。
　　「有区别吗？」李舟顺着她的指尖摇晃脑袋。
　　邓明烟用力地点头：「你刚刚的样子，可恶心了，还是现在这样好看。」
　　李舟老脸一红，原本就晕头转向的脸，此时更加惘然无措。
　　「所以，我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，我喜欢你呆呆的样子，你要一直保持这样，不许变得油头滑脑的。」
　　「哦。」
　　原来是这样……
　　李舟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，完全塌了下来，两眼无光。
　　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，要变成一个渣男的。现在，经过她的调教，自己好像又要变得呆呆傻傻了。
　　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。
　　三件事既已答应，那他与邓明烟总算是成功复合了。二人有感情基础，再加上近一个月的冷战，久别重逢，很快便回到了热恋状态。
　　手牵手，在广场上欢快地走动。
　　二人在胶州湾附近的公园，尝了尝热乎的棉花糖，欣赏了一遍又一遍海湾的风景，最后在一个长椅上互相依偎了很久很久。
　　直到正午的冬日阳光，把二人晒得暖呼呼的，明烟才依依不舍地从李舟身上起来。
　　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，看向头顶的太阳，说道：「时间过得好快，都已经中午了。」
　　「嗯。」李舟意犹未尽，明烟身上的香味让他心旷神怡，丝毫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。
　　「我们去找沐语吧。」
　　他们刚刚聊了很多，聊明烟的父亲怎么安排她去德国，聊他们未来的计划和安排，天南地北，无话不谈。
　　但涉及到沐语，李舟仍然有些惶惶不安。他不知道这二人说了什么，达成了什么协议，因此不敢冒然接话。
　　和之前他们二人把明烟蒙在鼓里不同，现在，反而是自己被蒙在鼓里了。
　　「你知道吗？沐语，是个很可怜的人……」路上，明烟继续说道。
　　「嗯，沐语她，是单亲家庭出生。」李舟回应道。
　　说完，另一头却是一阵沉默。李舟转头，看着邓明烟正眼带笑意望着自己，顿感压力有点大，于是斟酌着词汇，小心翼翼地解释道：「她……之前跟我说过，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，是她的父亲抚养她长大，和我一样，所以……可能因为这个……她就对我有了特别的感觉吧……」
　　「不是哦。」邓明烟摇了摇头。
　　「啊？」
　　「应该说，不完全是这样。她的母亲的确很早就过世了，但她的父亲……可不是什么好人……」
　　「为什么这么说？」他的声音顿时有几分沙哑，他似乎能预感到这件事背后沉重的真相。
　　「她的父亲是一个家暴成瘾的男人，十四岁的时候……对沐语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。」
　　他沉默了片刻，努力消化掉不安和愤怒的情绪，沉声问道：「后来呢？」
　　「后来……，在那次很严重的伤害之后，沐语报警……亲手把他送进了监狱里。」
　　邓明烟说得遮遮掩掩，但李舟却瞬间明白了一切。
　　难怪……
　　难怪陈沐语提及父亲的时候，会迟疑犹豫，也难怪国庆回家的时候，她告诉李舟，她家里已经没有人了。
　　原来是这样。
　　所以，这么多年来，她都一直一个人生活着。
　　「确实……很可怜。」
　　「所以，你要对她好一点。」
　　「我……」李舟心中五味杂陈，咬了咬嘴唇，「明烟，我还是不明白。就算沐语很可怜，但是……这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大吧……，你为什么愿意……愿意原谅她？甚至要我对她好一点，你不会吃醋吗？」
　　「当然会啦！」邓明烟小嘴微微嘟起，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，然后又低下头轻声说道，「我要你对她好一点，是因为我和她，有一个约定。」
　　「什么约定？」
　　「暂时还不能告诉你。」
　　「……」
　　看着李舟脑袋耷拉的失落样子，邓明烟双手紧抱着他的胳膊，温柔地说道：「你放心，我既然已经答应和你在一起了，只要你不离开我，我是不会再走的。」
　　这也算是一个承诺了，李舟「嗯」了一下，点了点头。
　　二人在原来的位置找到了陈沐语，和之前与邓明烟一起看海景一样，她仍然坐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，穿著明黄色的大衣，形单影只，丝毫不觉得冷。
　　「你们之间，应该也有很多话要说吧，我就不偷听了。」邓明烟推了他一把，「快去吧。」
　　李舟被推到陈沐语身前，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，邓明烟识趣地往后走了几步，他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变成了一颗小草，她往哪吹风，自己就要往哪倒。
　　这种时候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明烟还在远处看着，李舟只能对沐语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。
　　「恭喜。」宛如很久之前，陈沐语祝贺李舟和邓明烟在一起时一样，她也微笑着给出了祝贺。
　　「谢谢。」李舟诚恳地说道。
　　「不客气。」陈沐语脸上的表情反而很平静，她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二人分手，现在又促成二人的复合，可谓是李舟最大的助力。但此时此刻，她似乎并没有特别开心。
　　「没想到，是我之前误会了你，我对那时候的不礼貌道歉。」
　　「你误会了我什么？」
　　「我以为，你是一个……不好的人……，然后对你，说了很多不好的话，抱歉。」李舟指的是发现陈沐语真面目的那段时间，他对她又愤怒又害怕，因此言辞有些过激。
　　现在三人想和平共处，他当然要把话说开。
　　「你以为的，没有错哦。」出乎意料，陈沐语并没有接受致歉。
　　她站了起来，面对李舟，脸上仍然挂着不变的笑容，但这个笑，却让李舟心中一紧。
　　「什么意思？」
　　「也许，我就是那种人呢……」
　　李舟苦笑了一下，心想，我都已经知道你过去的经历了，你还捉弄我，何必呢。
　　「不是的。你之前那个样子……只是一种保护色……，你的本质，仍然是很善良的。」
　　陈沐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：「你怎么忽然有点……可爱了，难道是因为重坠爱河的缘故？」
　　「啊？」李舟没明白她的意思。
　　陈沐语往前走了一步，熟悉的幽兰芬芳的香味再次沁入心脾，她在李舟的耳边轻声说道：「我们的约定，可还没有结束哦……」
　　温热的气息扑打在李舟的耳垂上，让他瞬间慌了心神。
　　他看向不远处的明烟，她仍然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在望着自己，似乎在给他打气。
　　「你还记得么，我们的第三次做爱，是在好友的房间里……」
　　「所以，今天这个日子，我已经等待很久了……」
　　陈沐语歪着头，脸上带着纯真的微笑。